相府內緊外松,裴琰一晚上作了周密的安排,直到諸事妥當,已是晨曦初現。
他正在漱雲的服侍下換上朝服,下人匆匆來稟,皇帝有聖旨到。相府中門大開,擺下香案,裴琰朝服而出,面北而跪。
宣旨太監滿面春風,卻無聖旨,只傳皇帝口諭,賜下皇帝親書的
「忠孝王府」牌匾,並體恤裴琰征戰辛勞,著其在府中歇息三日後,再重新上朝。
裴琰叩謝聖恩,便親捧牌匾,下人搭梯,將相府大門上原來的牌匾摘下,將
「忠孝王府」的牌匾掛上,自此,左相府正式改為忠孝王府。鞭炮陣陣,引來百姓堵街圍觀,裴琰笑容滿面,又命下人取來銅錢,散給一眾百姓鄰里,忠孝王府門前,熱鬧喧天。
牌匾掛好後,裴琰轉身入府。安潞過來稟道:「皇上剛有聖旨頒下,封了衛大人為一等忠勇子爵,並將西直大街原來為靜淑公主出嫁準備的宅子賜給了衛大人,此時百官們正紛紛前往新的衛爵爺府祝賀。」裴琰思忖片刻,笑道:「既是如此,咱們也去給衛爵爺慶賀慶賀。」西直大街,一等忠勇子爵府。
鄭承輝等人擁著衛昭在府內看了一圈,齊聲稱讚,不愧是皇帝為靜淑公主備下的宅子,雕樑畫棟,樓台華麗,奢華富貴到了極致,比原來的衛府毫不遜色。
聽得忠孝王裴琰親來祝賀,衛昭忙迎出府門,二人寒暄客套一番。衛昭拱手道:「王爺親來祝賀,衛昭愧不敢當。」裴琰負手入府,邊走邊笑道:「三郎得封侯爵,咱們又有沙場之誼,裴琰當然要來祝賀。」又傳音道:「有沒有什麼不對勁?」衛昭笑道:「說起來,衛昭倒真是懷念和少君沙場征戰的日子。」說話間隙,傳音道:「暫時沒有,少君不要輕舉妄動。」
「那是自然。」裴琰朗聲笑道:「說起來,回到這京城還真有些不習慣。」衛昭傳聲道:「等過了這幾天,咱們再商議下步如何行事。」裴琰微微點頭。
二人踏入花廳,與眾人笑鬧一番。當日,衛爵爺府擺下大宴,絲竹聲聲,喧笑陣陣,也自是一派富貴風流景象。
這夜,京城仍放起煙火,東市也舉行燈會,行人如織。裴琰從忠勇子爵府出來,已是入夜時分,回到忠孝王府,正見崔亮由西園出來,他忙停住腳步,笑道:「子明去哪?」崔亮微笑道:「去東市燈會轉轉,難得這麼熱鬧。」裴琰想起當初與他正是在東市相識,便也來了興緻,又正好想在皇帝派來暗中監視自己的人面前做做樣子,於是便道:「我也正想去逛逛,一起吧。」
「好啊,不過王爺得換過常服才行。」裴琰換過一襲淡藍色長袍,腰間一方玉佩,腳下黑緞靴,目若朗星,笑如春風,和崔亮邊說邊行。
長風衛則暗中跟隨。二人到了東市,隨著人流緩緩前行,當經過一處攤檔,二人不禁微笑起來。
裴琰道:「子明,當日你在這處手書一幅《閑適賦》,才有了咱們今日之緣份。」崔亮望著自己曾擺攤賣字的地方,心中忽然掠過一抹惆悵。
當日盤纏用盡,又無錢買藥箱,才被迫擺攤賣字,卻未料巧遇裴琰,從而捲入這權力中心的漩渦,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如閑雲野鶴,游跡天下?
滿街的燈火,讓人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他仿若再看到那穿著鵝黃色長裙、有著捲曲長發的少女在淺淺微笑:「我也想著走遍天下,可惜難以如願。崔公子若是有一日能達成心愿,還請寫成遊記,借我一觀,也好了我心愿。」
「子明。」裴琰在前方數步處回頭相喚。崔亮驚醒,自嘲似地笑了笑,提起腳步,走上與裴琰並肩而行。
一個鵝黃色的身影在前方人群中若隱若現,崔亮心中一動,忙向前方擠去,但燈市人頭涌涌,摩肩接蹱,待他擠到那處,已不見了那個身影。
他環顧四周,佳人渺茫,不由悵然若失。裴琰擠了過來,道:「子明看見熟人了嗎?」崔亮回過神,笑了笑,道:「想是認錯了。」江慈這日卻有些不舒服,渾身無力,睡到午時末才起床。
外屋桌上,昨夜未動的飯菜已結出了一層油霜。她望著那層油霜,胃中一陣翻騰,努力壓住,才沒有嘔吐出來。
她不知衛昭何時歸來,也不敢輕易出門,只得草草吃了點飯,便仍然回內屋看書。
直看到入夜時分,漸感睏倦,不知不覺又倚在椅中睡了過去。天色漆黑,彎月若隱若現,京城也重歸平靜。
院中,水井裡,忽然鑽出一個人影。他從水井中鑽出,卻不急著進屋,只是愣愣地坐在井邊,直到月上中天,方才暗嘆口氣,將腳步聲放得極輕,走入內屋。
她正歪在椅中,酣酣沉睡,如雲秀髮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的小半邊臉。
她似是夢到了什麼,嘴角輕勾。衛昭凝望著這如甘泉般純凈的笑容,心靈的深淵中傳出一陣尖嘯,從未有哪一刻,他是這般痛恨厭惡這個污垢滿身的自己。
見她歪著脖子,他嘆了口氣,俯身將她抱起。江慈驚醒,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看清他的面容,心頭一松,笑著摟上他的脖子:「你回來了。」轉而覺得自己的脖頸酸痛,揉了揉,輕哼道:「慘了,扭了脖子。」衛昭將她抱到床上,正要替她蓋上被子,江慈卻不放手,摟著他脖子的手用力一帶,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
(以上河蟹二百字,請自行想像。)
「無瑕。」她無力依在他懷中。
「嗯。」
「京城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外面每晚放煙火,旁邊那所大宅今天也是奏了整日絲樂。」他面色蒼白,良久方艱難開口:「沒什麼,京城在慶祝聖上龍體康復,旁邊那所宅子,現在是一等忠勇子爵、衛昭衛大人府。」她慢慢轉頭望向他。
他卻忽然將她抱住,將頭埋在她的胸前,帶著濃烈的愧疚低聲喚道:「小慈。」他的烏髮散落在她潔白的胸前,他的低喚聲如同一頭受傷的野獸。
江慈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他,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卻終只輕聲說了一句:「我等你。」裴琰得封忠孝王,衛昭封一等忠勇子爵,皇帝又明詔三日後再上朝,二人便連日在府中宴請賓客。
文武百官們一時到忠孝王府走走,一時又到忠勇子爵府坐坐,加上鄭承輝等一幫浪蕩公子湊熱鬧,還請了素煙的戲班子兩府唱戲,三日時間一晃就過。
這日破曉時分,衛昭從老柳巷小院水井壁中的秘道潛回了西直大街的忠勇子爵府。
自只手攪動風雲,他便做好了終有一日要亡命天涯的準備。可原來的衛府後面靠著的是小山丘,倒不如人流密集的街巷中逃生方便,他便在城中秘密購了老柳巷這處宅子()。
看過宅子四周環境,發現竟是在皇帝為靜淑公主出嫁準備的大宅後面,兩宅僅隔一條小巷。
衛昭靈機一動,便想法子在老柳巷宅子的水井與前面大宅的柴房間挖了一條秘道,秘道十分隱蔽,又有機關,倒也不怕人發覺。
他又在公開場合與鄭承輝等人打賭,誇下海口,要奪靜淑公主這處宅院,此次借出征大勝之機終讓皇帝將這處宅院賜給了他,萬一事急,也多了條臨時逃生的退路。
他白日與百官應酬,還得時刻關注京中一切動態,疲倦不堪。只有夜深人靜,悄悄潛去與江慈相會,才能讓這顆時刻在烈火中炙烤、在黑暗中沉浮的心稍得寧靜。
江慈這三日仍是安靜地呆在家中,深夜衛昭乘著夜霧潛來,她什麼也不問,只是撲入他懷中。
她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幫他,只能盡量讓歡愉點亮幽深的黑夜,讓他不再覺得孤單。
衛昭在漫天冬霧中入宮,甫到乾清門,便見到了庄王。自皇帝醒來後,庄王便又病了,由於高貴妃薨逝後他便時病時好,而他現在又勢微,百官只忙著到忠孝王與忠勇子爵府慶賀,庄王府門庭冷落,倒也沒有人在意他這病何時方能痊癒。
衛昭與庄王目光一觸即分,二人都知現在不是說話的時機,一人仍如昔日般冷傲,前往延暉殿,一人則滿面春風與百官交談,前往弘泰殿。
皇帝剛著上明黃袞服,見衛昭進來,微笑道:「朕已命姜遠將宮中防務交回給你,你也玩夠了,今日起,重新管回光明司吧()。」衛昭過來替他將朝冠的束帶系好,笑道:「正想管管這些猴崽子,姜遠只顧著他的禁衛軍,可有些疏忽光明司了。」皇帝呵呵笑著出了延暉殿,往弘泰殿而去。
這是皇帝醒來後第一次上朝,縱是事先已閱過各部這幾個月的摺子,仍覺事務繁雜,一時有些疲倦,打了個呵欠,靠在了龍椅扶手上。
眾臣看得清楚,俱皆安靜。董學士上前,小心翼翼道:「皇上,要不要先退朝?」皇帝望著案頭一摞的摺子,苦笑道:「朕這一病,耽誤了幾個月的政事,眼下大戰初定,百廢待興,怎能懈怠?」百官一陣稱頌後,董學士道:「可皇上龍體要緊,得有人為主分憂,臣斗膽有個提議。」
「董卿但說無妨。」
「以前各部各司的摺子都是先遞給二位丞相,由他們初閱後再報給皇上定奪。可自忠孝王領兵出征,皇上龍體染恙,太子監國,陶相一人難以覽閱全部奏摺,臣等便想了個折衷的辦法,倒很有效。」
「哦?()!」皇帝來了興緻。裴琰和裴子放心呼不妙,自是知道皇帝在和董方一唱一和,可二人此時也無法插話,只在心中暗自盤算。
董方躬腰續道:「這幾個月,各部各州府的摺子都是先送入內閣,由二位王爺、陶相、裴侯爺、內閣各大學士和臣等覽閱後,再提交太子定奪。臣等各有分工,人手一多,摺子回復起來便頗順暢,太子也覺輕鬆。」皇帝贊道:「嗯,不錯,這倒是個好法子。」見鑾台下的裴琰似欲張口,皇帝的話攔在了前面:「眼下裴卿得封王爺,也不便再擔任左相一職,朕也早想對丞相之職進行改革。這樣吧,將原先的由二位丞相總攬各部及各州府政務,改為由內閣負責,內閣人多,分配起來,各人也不覺得累,有這麼多人為朕分憂,朕也能輕鬆些。」太子帶頭伏在地上,道:「父皇英明!」一眾內閣大學士自是欣喜萬分,內閣以往只為皇帝決策提供意見,卻不能如丞相般處理政務,皇帝此言一出,便是將原先丞相的職權分給了各位大學士。
他們趁裴琰和陶行德尚未說話,跪地大呼:「皇上英明,臣等必鞠躬盡瘁,為聖上分憂,死而後已!」百官心知肚明,便皆跪下頌聖,裴琰與陶行德無奈,也只能接受了這個事實。
自此,華朝丞相制正式廢除,由內閣正式接管朝政。